黄浦江的支流，是上海浦江的脉动，也是城市记忆的刻痕。
当2010世博会的时代浪潮漫过浦江，承载着农业文明基因、镌刻着工业记忆的浦江支流，也骤然跃入城市更新的宏大叙事。
本文以《上海图鉴.黄浦江》为线索，依托上海地方志史料，以上海世博会为时间分野，聚焦白莲泾、川杨河与龙华港三条浦江支流，看世博影响下的河流和城市再生。
河流的起伏命运，在浦江两岸勾勒出“城市，让生活更美好”的生动注脚——当码头铁锈化作雕塑基座，当运河波涛谱就科创诗行，当工业齿轮重组为艺术西岸，城市的进化论在江水中照见文明续章。
前世博：从农业文明到工业化的演奏之路
据称，南宋绍兴二十八年（1158年），有僧人净化缘到西林，在此兴建“积善寺”，僧人净梦见有七枝白莲在寺中盛开，白莲泾由此得名。
白莲泾已有800多年的历史，是“古上海地区八泾之一”。据《南汇工业志》载，白莲泾是由宋元时期的盐民所挖，最早为了与灶门港沟通，便于航运。明万历《上海县志》卷首地图上，“白连（莲）泾”的标注清晰可见。
民国时，白莲泾迎来商业与航运的重要时代。随着沿江岸线港口、码头、堆栈的相继落成，白莲泾河道两岸聚集的修船厂、冰厂、竹木行，勾勒出早期工业化的雏形。据《川沙县志》载：白莲泾港区是县境内码头吞吐量最大的装卸区，位于六里乡，为市郊结合部。民国6年（1917年），美商大来轮船公司占用白莲泾出口处水域，在临黄浦江一面建造大来码头。
大来码头，于民国8年（1919年）建成，是当时黄浦江上规模最大、技术最先进的木材专用码头。1950年由中国政府征用，1956年转归港务局，改名“白莲泾码头”。随后，又吸纳了中兴码头，改扩建为新的白莲泾码头，拥有4个万吨级深水泊位，成为华东地区木材集散储运中心。
另据《川沙县志》载，70年代开始，多家单位先后在白莲泾港区征用土地、申请岸线、建造码头仓库和堆场，经营以砂石为主的中转业务。
1984年，白莲泾码头年货物吞吐量达138.4万吨，占港区总量的77%。1995年，码头年货物吞吐量达到了360万吨。至2000年，白莲泾码头，1#—2#泊位，长363米，靠泊能力为3万吨，3#—4#泊位，长332.1米，靠泊能力为1.6万吨。
白莲泾流经的北蔡地区全景。视觉中国 图
与自然形成的白莲泾不同，川杨河则是现代水利工程的杰作。
“西是黄浦，东是海”是上海浦东的一句俗语。1970年代，上海浦东地区工农业生产快速发展，水利是命脉。而黄浦江与长江口水系的分割，将浦东水系划为咸淡不融的两片，农田十年九涝，航运寸步难行。
1977年的寒冬开始，30万川沙人民，以扁担畚箕为工具，历时两年，肩挑手挖出一条宽70米、长28.7公里的人工运河——川杨河。因其起讫点分别为沿海的川沙三甲港地区和沿江的杨思地区，故而得名。
它的诞生将黄浦江与东海连接，自西向东联通杨思、北蔡、张江、唐镇、川沙、蔡路等地，汇沿途10余条南北向主要河流之水，通向东海。
此后四五年间，川杨河与大治河又进一步攻克技术难关，分步实施夹塘地区河道深挖疏浚，打通了被清雍正年间所筑钦公塘所阻隔的黄浦江、长江两大水系，实现了黄浦江和长江两大水系融为一体的壮举。
川杨河沿线受益农田面积达35万亩，达到了“百日无雨保灌溉、日降雨180毫米以内全部农田不受涝”的显著效果，工农商各业用水得到稳定保障，原先“十年九涝”的低洼地带以及沿黄浦江的工厂、码头区，从此远离水患。
1990年代，浦东开发开放的号角吹响，许多重大工程的建材都经由川杨河运送，包括卢浦大桥、南浦大桥以及后来的世博园区建设等。
蔡路城镇交界处的川杨河。图片来源：浦东档案
1999年的川杨河。图片来源：浦东档案
川杨河书写着浦东人工运河的开拓传奇，徐汇滨江旁的龙华港则讲述着工业动脉的水岸崛起。
龙华港的历史可追溯至元代。据《龙华镇志》记载，根据元《嘉禾志》所载，龙华港“阔九丈，深一丈八尺”，时为便灌溉，曾于河上筑堰，至明万历年间改闸，后又改建为闸桥，今已毁。
龙华港与黄浦江交汇处古有小沙洲，名为“一粒珠”，至清乾隆时已不存。因东接黄浦江，西连漕河泾和蒲汇塘，向为水上要道，它曾是龙华镇繁荣的命脉，更是早期对外贸易的关键通道。龙华港又是防护上海城及西南各乡的要隘，清初港口筑有炮台，具有军事与交通的双重重要性。
龙华港多湾，旧有“龙华十八湾，湾湾对龙华”之谚。旧时河道穿镇而过。龙华港水自黄浦江来，至柴禾浜桥折西，在龙华寺东侧百余米处分为两支，一向西北入蒲汇塘；一折南穿过老街，再至通道桥。此段河道较窄且多湾，涨潮时，黄浦江水东来，水流湍急，严重影响船只航行与下游泄水。
1964年4月6日起，对这段河道截弯取直，另辟一条自柴禾浜至通道桥的长460米、宽30米的直线新水道，此后龙华镇中河道遂废。同时，上海市内河航运处又对龙华港进行疏浚，船舶通航能力从原来的60吨级提高到100吨级。1992年4月，在通道桥和漕河庙桥之间龙华港上建起泵闸。
东起老白渡街，沿中山南路向西到龙华港，即徐汇滨江所在地曾是沪南工业带，是上海工业的重要组成部分。龙华机场、上海水泥厂、江南造船厂等民族工业巨擘在此聚集，见证了上海工业的崛起。
世博会之前，蓄势待发的徐汇滨江区域。转自 方志上海，图片来源：西岸集团
世博中：上海浦江两岸城市更新催化剂
2002年，上海申办世博会成功，拉开了浦江两岸的“去工业化”序幕。为配合世博园区建设，黄浦江两岸的不同支流，命运也因此改写。
白莲泾码头的物流辉煌走入历史。2006年，白莲泾居民区开始动迁。2万余动迁居民搬入“三林世博家园”时，告别了这片堆满木材与砂石的土地。2007年10月8日，白莲泾港永久封港口。白莲泾码头也不再使用，改建为世博M2码头，承担着世博园水上交通的重任。
作为世博园内唯一一条与黄浦江相连的天然河道，白莲泾的水质和景观直接关系上海世博园的整体形象。专家用生态浮岛技术净化河道，而水闸部门日夜坚守，完成挡潮排涝科学调度。
2010年，白莲泾公园建成，成为连接历史与现代的公共空间典范。法国艺术家瑞切德·凯莫的《世界儿童》雕塑群被引入滨江步道：21个镂空娃娃身上，镶嵌着北京窨井盖、上海弹格路、巴黎地铁铭牌，全球化与在地性在此达成微妙平衡。那座曾吊装万吨木材的起重机，被刻意保留在公园一隅。
上海浦东白莲泾公园。视觉中国 图
而在白莲泾公园6公里多外的川杨河上，则建起了一座大桥。
2009年，作为世博会重要配套工程的川杨河大桥（耀龙路桥）正式合龙。这座主跨165米的桥梁，采用桁架斜拉索组合体系，成为连接浦东浦西的贵宾通道，确保世博期间高端客流的高效运输。大桥的三角形桁架将车道与人行道、非机动车道自然分流，既满足交通功能，又成为滨江景观的有机组成部分。
上海耀龙路桥。视觉中国 图
世博会的举办，加速了川杨河从单一航运功能向生态景观的转型。2011年，浦东新区环保水务部门委托规划部门编制完成了《川杨河生态绿廊建设前期规划研究》，对川杨河全线生态绿廊作全局和系统性研究，绘制一幅美好的发展蓝图。
与白莲泾相似，世博的到来也掀开了对岸的龙华港“去工业化”的序幕。
2008年，徐汇区启动滨江城市更新，116家企业搬迁，280公顷土地腾挪。龙华港两岸，工业遗迹在艺术赋能下重获新生。
1980年代的工业地标海事瞭望塔，以“白玉兰”的形态被改造徐汇滨江的制高点；沿岸的老厂房化身为西岸美术馆群与文化场馆，龙华机场油罐群变身油罐艺术中心，铁路南浦站旧址成为星美术馆……它们隔着一条宽广的黄浦江，与世博会会址隔江相望。
最具标志性的龙华港桥，以“龙之脊”的钢结构跨越河道，连接起龙华港南北两岸城市商务区和滨江公共开放空间。龙华港桥采用双层桥面，机动车在上层飞驰，下层是非机动车道和步行道，骑行者和漫步者的视线与江水起伏共振。
上海徐汇滨江海事塔远眺。视觉中国 图
后世博：滨江文化再生与城市功能再整合
进入后世博时代，世博的辐射效应仍在持续。
世博会后，白莲泾地区持续焕发新活力。白莲泾公园成为市民休闲新地标，24公里浦东滨江骑行道穿园而过，高线骑行道、中线林下慢跑道，与低线漫步空间构成立体慢行系统。2处24小时开放的钓鱼点，满足了市民亲近自然的需求。
2023年，更具野心的“世博水环”规划启动，这条22公里的水环，将串联白莲泾地区、世博地区、前滩地区、新杨思等重要板块，打造为集观光、运动、文化于一体的城市绿脉。昔日的工业血脉，正蜕变为城市品质生活的新生网络。
如果说白莲泾的后世博关键词是“多元生态”，那始于一场人与自然角力的川杨河，则走向了张江科学城的“水岸会客厅”这一科技智慧定位。
2021年，川杨河生态绿廊建设加速，成为浦东北部的生态主动脉。张江人工智能岛、药谷等多个创新地标在川杨河两岸拔地而起。川杨河蜿蜒穿过科学城，串联起张江的几大区域，成为张江科学城中部核心区重要的景观和载体，为张江50万从业人员提供可休闲、可运动、可娱乐的公共场所。
川杨河畔，张江最新科创人文地标张江科学会堂静静注视河流流淌，河面上来自人工智能岛的无人船在巡航，而周边的居民则在植被绿荫下悠然散步，慢行系统串联起科研机构、商业街区与滨河绿地，实现“科技+生态+生活”的深度融合。
航拍浦东世博后滩川杨河。视觉中国 图
始于扁担与畚箕的川杨河，或许未曾想到时间的河流会将其带向科技与创新的叙事，亦然，那曾经忙碌于民族工业建设的“生产堡垒”龙华港，转身迈向了艺术与人文的全球地标。
龙华港两岸正崛起为国际文化集聚区。西岸美术馆、龙美术馆等文化地标沿江而立，每年举办的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、上海双年展等活动，吸引全球艺术爱好者汇聚。
2025年5月，百年工业遗址上海水泥厂码头华丽转身而来的龙华码头正式启用，游船鸣笛启航，从航运功能转身为都市休闲游，再为徐汇滨江打造人气活力的滨水区增加亲水处。
上海龙华码头，浦江游览新航线游船“云锦公主”号首航。文汇报 图
据上海市住建委数据，2024年“一江一河”滨水空间到访人流超3亿人次，较2023年增长约10%。其中，徐汇滨江全年吸引市民游客3000万人次，占比约1/10，可以说是上海最具活力的公共空间之一。
从宋元盐民开凿的白莲泾，到30万川沙百姓肩挑手挖的川杨河，再到元明商船穿梭的龙华港，上海的水系始终是城市演进的无声见证者。
上海的水系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地理坐标意义。它们以流动的韧性见证，在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，关于城市生命力如何在水陆交响中永续激荡。
上海世博会的遗产，不在于184天的盛会，而是一种影响与启示：真正的更新从不是推倒重来，而是让每一段历史都成为滋养未来的根系。
时光的河流奔涌不息，白莲泾的起重机定格着工业记忆，川杨河的无人船巡航在科创浪潮，龙华港的油罐艺术中心辉映着时代光影。这些曾承载城市兴衰的河道，如今仍带着世博会的余温与未来的期许，继续书写着属于上海这座城市的人水共生。
因为水脉所至，旧章终将作新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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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潮痕纪》专题文章由上海市地方志办公室与澎湃研究所共同创作，聚焦黄浦江上的变化与焕新。
“一条黄浦江，半部上海史”，通过追溯黄浦江上的支流、嘴与渡的更新与再生，我们试图找到一座超大城市生态与人文协同发展方案里的小小注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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