职业棋台上的打拼，没能让战鹰这个极具辨识度的名字为大众所知，但在网络世界，这个名字成了“顶流”。
2022年，这位职业围棋选手因为在网络直播间的“破防”流泪而爆红。如今她离开了残酷的职业围棋世界，却并未离开围棋。
刚刚过去的周末，由她所举办的“熬鹰杯”业余围棋赛在上海上演，许多网友用“抽象”来形容这项赛事的命名。而这个形容词，也是网络粉丝们贴在她身上的标签。
谁能想到，一位默默无闻的职业棋手，因“抽象”而找到了新的世界。或许就像她自己所说，曾经自己固守的信念并不完全正确——赢不了棋，并非意味着输掉一切。
战鹰
赢或输，成功或“废了”
战鹰的名字来自父母的期待，在她出生之前，做飞行员的父亲就决定了无论孩子是男孩女孩，都会取战鹰这个听上去颇为英武的名字。
而战鹰人生的前二十多年，也的确是在“战斗”中度过的。
六岁多开始学棋，对比很多三四岁就开始学棋的孩子算是晚的，但战鹰似乎就是被天赋所眷顾的那一个，小小年纪，就不断在各种赛事中取得胜利。
从那时开始就喜欢上了围棋？对这个问题，战鹰很诚实，“那个时候肯定喜欢，因为能一直赢。自己的竞技状态和成绩都比同龄人要强，就会觉得这个东西我擅长，我愿意去做这个，哪怕我不上学也愿意。”
“但其实八岁半的孩子，能意识到什么呢？”
所以，哪怕是父母征求过了她的意见，在做出走上职业围棋道路的选择时，战鹰其实一直是懵懂的——就像很多走上这条道路的孩子一样。抉择之际，她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怎样一种生活。
“等自己真的走到后面的时候，才开始回过味来。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发觉，怎么这么残酷？但是，已经没有回头路了。”
职业围棋的世界异常残酷。
如果回头看，以自己后来的价值观，战鹰觉得自己可能不会选择这么一条“极端”的路——走上棋坛巅峰的人凤毛麟角，更多人的经历是最后定不上段，成不了职业棋手，又错失了学业，就此少掉了许多人生的可能性。
职业围棋的世界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，而哪怕通过定段赛走进了职业的世界，还有无数更加可怕的“大魔王”等着你去挑战。
而战鹰，只能咬着牙，“一条道走到黑”。
下定段赛，她就下了八年才成功突围，留下了“八定王”的经典梗，2021赛季女子围甲下出的2胜16负的战绩，也让“2-16”成了她身上最火的标签之一。
有站在最高领奖台的辉煌的王者，就有在底层默默打拼却始终难以出头的“下等兵”，战鹰就是其中一个，甚至算是非常幸运的一个——毕竟她还有走上战场的资格。
“现在回想，我小时候所生存的环境，无论是我身边的朋友还是父母、老师，再到我自己，都是处在一个非常焦虑的状态，压力非常大，就好像是：我的孩子如果下棋下不出来，就废了。”
“那时，每天都是在高压之下去学棋，大家会告诉你如果定段定不上就完蛋了，成为职业棋手就是成功，成不了那就是一个失败的人。”
“但后来你会发现，这也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，成了职业棋手之后，你还要从头努力，一直都要努力。”
在棋手生涯中，战鹰的成绩并不亮眼。
棋盘外，意外的“出口”
22岁时，战鹰也曾面临过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：继续留在职业赛场打拼，还是靠围棋特长去大学读书，就此离开残酷的棋台战场。
她的选择是：留下。与其说是出于对围棋的热爱，更像是憋了一口气，“就觉得凭什么说我不行？我就要下。”
而这次赌气的结果就是，她又在赛场沉浮了5年，“什么都没下出来。”
“没有拿到任何一项优异的成绩，这5年，只能算是了结了我的一个执念——对于竞技成绩的执念。”
曾经因为不断获胜而给她带来喜悦的围棋，也就这样慢慢地，成了痛苦的来源。
“这个东西会很直接地给你胜和负的反馈，这种反馈太强烈了。如果这一天我赢了，那我就像在天堂，但如果输了，我就是在地狱，觉得整个世界都不美好，连天空都是灰色。”
“这样的起伏太巨大了，如果天天都赢棋，天天都在天堂，那当然很好，但像我这种天天输的，岂不是天天待在地狱？”
如今战鹰拥有为数众多的粉丝。
当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训练，也无法达成内心对胜利的渴求时，战鹰终究开始盘算着寻找退路，比如到围棋机构找一份工作。
还有一个尝试——在网络视频平台，开一个自己的直播间，做一做彼时还没什么人做的围棋直播。
一年多的时间，直播算是不温不火，直到2022年那次被许多网友津津乐道的“破防”事件。
在网友的怂恿下，战鹰去贴吧翻看了一些网友对自己的评价，几乎都是各种嘲讽和批评，其中一句是，“她靠下棋又挣不到钱，只能靠直播，不然还让人家怎么生活。”
这句话很现实，也正因为现实而显得太过锋利，战鹰直接在直播间崩溃大哭。
而正是这“破防”的一幕，引来了无数人的围观，没有因围棋而知道战鹰的万千网友，却从此知道了一个“被骂哭的女棋手”。努力二十多年也没能站到舞台中心的战鹰，就这样有些“抽象”地成了围棋“顶流”。
战鹰为粉丝签名。
60分的人生，也要努力过
在网络平台上，“抽象”一词往往被用来形容某个事件或人物的言行出人意料，和“无厘头”的含义有些接近，而带来的效果，或是令人瞠目，或是逗人发笑，总之往往能吸引眼球。
而战鹰的“抽象”，是走搞笑路线的那一种，在直播间的种种“玩梗”，以及各种逗乐观众的讲述或故事，让她的直播内容并不局限于围棋，甚至可以说，大多数人并非冲着围棋而来。
“很多关注我的人不懂围棋，这我是坦然接受的。”她对澎湃新闻记者说。
当然，虽然如今已经离开了职业棋手的身份，战鹰依然把推广围棋作为自己很重要的一份工作，比如推出自己的围棋教学内容，比如制作和分享围棋相关的视频。
但她不强求大家一定要走进围棋的世界，能够给大家带去一点快乐或者是鼓励，就是好的。
战鹰在竞技赛场外找到了更多可能性。
除了围棋之外，战鹰在直播间播出的内容五花八门，偶尔也会玩玩电子游戏，“不管填充什么内容，希望核心都是欢乐的。播围棋是欢乐的，大家像朋友一样聊聊天，播游戏也是欢乐的，我走不了技术流，谁来了都可以笑一下说我打得多臭。”
“我觉得很多人喜欢我，来关注我，可能还是因为我八年才定段成功的经历，有点像是高考了八年还没考上，很多人能从中感受到一些力量。包括我的棋手之路并不顺利，但还是在铆足干劲，这可能带给了大家一些激励吧。”
接连的碰壁之后，战鹰终于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赛道，即便这条路完全不在最初的预料之中，但她总归迈出了尝试的一步，然后才遇到柳暗花明。
“顶尖的人永远只能是一小部分，冠军就那么一些，那剩下的人要怎么办呢？我们总是要去找人生的出口，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。”
“不可能说我失败了，就永远停在这里。60分的人生，也得往下过。”
战鹰搭档AI对战世界冠军杨楷文，“不负众望”失利。
之后的路，一步一步来
和意外成为围棋界“网红”一样，战鹰自己办起一项围棋赛事，也是有些无心插柳柳成荫。
“去年最开始的时候，纯粹就是想要大家一起在线上玩一玩，甚至都没想过到底要不要办到线下。”她对澎湃新闻记者直言，“从‘熬鹰杯’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，这也不是一个严肃的赛事。”
结果粉丝的热情出人意表，去年的第一届比赛，就有400多人报名参赛，最后进入决赛的两位选手，一个是业余六段一个是业余七段，冠军如今已经定段成了职业棋手，把战鹰都吓了一跳。
“我一看，原来来参赛的选手实力这么强，人家那么厉害的水平，我当然也要认真地去对待，尊重参赛的棋手，所以今年的比赛，在规格等各个方面都有了升级。”
今年的第二届“熬鹰杯”，报名人数很快就冲到了1000多人，吓得战鹰赶紧提前结束了报名——“怕（人太多）没办法维持比赛的质量。”
除此之外，她还把比赛分成了“萌新组”“低段组”“高段组”，方便不同水平的选手按需参赛。比赛启动前，战鹰还特意制作了面向零基础人群的围棋教学视频，“这样看完视频，就能来参加‘萌新组’的比赛。”
战鹰给自己的赛事设计了不少颇具娱乐性的表演赛环节。
但即便比赛的规模越来越大，规格越来越高，战鹰还是不想丢掉自己希望呈现的那份“快乐”的感觉。
8强阶段的线下赛，除了参赛选手对决外，她还请来了新科世界冠军杨楷文，由自己搭档AI和世界冠军下了一场对抗赛，结果“喜闻乐见”地吞下完败。除此之外，她还请来了多位棋坛高手，不光实时讲解对局，还推出了“同色棋”“两子棋”“棋谱找茬”等表演环节。
“我想让大家能通过这个比赛感受到围棋的魅力，哪怕一开始完全不会，但能因为这个比赛来玩一玩，发现生活中原来还有这个选项。”
线下赛现场，战鹰还给选手和观众准备了设计可爱的助威手幅和T恤，这是“正式”围棋比赛中不会出现的东西。身为“网红”的战鹰，从年轻人喜欢的电竞赛事现场偷师学来了这些细节。
“一直以来，围棋赛事的欣赏门槛都太高了，我想整一个方便大家能看懂，也带点娱乐性质的东西。”
为了这个比赛，她接触了许多曾经做棋手时不会关注的繁杂工作，累得“脱了一层皮”。明年还办不办？她自己也不知道。
但作为围棋人，能够“为爱发电”给围棋做点什么，她就很开心。现在她对于围棋的喜欢，终于可以无关输赢。
“我的初衷就是不管什么职业和身份，希望大家都能开开心心地去下棋，而胜负，是更之后的东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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